Delta

是鸽写手

诅咒

   ——认为自己没有被恶魔附体的人,只是被附体得太早而已。


(一)


  国王老了,应该选出一个继承人了。


  他把三个儿子都叫到面前,对他们说:“我亲爱的孩子们,我想我太老了,活不了多久了。”


  王子们站在他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回答:“不,尊敬的父王,您一点也不老。”


  “我现在需要从你们之中挑出一个人来,作为下一任的国王,我想你们都有自信能够胜任这个职位。”国王没有对王子的话做出评价,而是继续宣布他的决定。


  三个王子异口同声地回答:“是的,父王,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当国王了。”


  大王子拍着胸脯保证:“我时时刻刻想着我的人民,我得到的一切东西——不管是珠宝、家具哪怕是食物,总是尽量分一点给穷苦的家庭。不管是去问哪位大臣还是随便拉来一个面包师傅,他们都会认为我是最关心百姓的人。”


  二王子静静地等他说完,接道:“我是我们三兄弟中最冷静、最博学、最有商业头脑的人,这一点没有人能质疑。我精通周围十几个国家的风俗与概况,为我们的国家与邻国做过十五桩交易,也拒绝过他们十一次,事实证明我每次都是对的,还帮助国家走出经济危机…”


  三王子跺了跺脚跟,打岔道:“恕我直言,只有一点同情心和小聪明是不够的,身为统帅者最重要的是勇气和魄力,还有判断力。虽然我是最小的,但我比两个哥哥都强壮,我是国内最年轻的将军,我从没打过败仗,也从不滥杀无辜,我同时拥有勇敢和谨慎,所以我才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


  国王欣慰地摆摆手,示意他们静下来:“我亲爱的孩子们,很高兴你们都如此自信,但我们的家族有独特的考验,只有通过的人才能继承王位。”


  王子们疑惑地面面相觑。


  “我们的家族在建国之际受到过诅咒,一种可以依靠血缘继承的诅咒,这使我们每一代都会生下三个男孩。”


  “这三个男孩都将会被恶魔附体,表现就是他们的性格和行为会发生巨大的转变。恶魔寄居在他们的身体里,操控他们自相残杀…”


  “这纯属无稽之谈!”三王子嚷道,“大家都看的出来,我们好好的,没有被什么恶魔附体。”


  其他两个王子纷纷点头。


  国王微笑着说:“那么证明给我看。”


  “这个诅咒无法根除,只能靠自己的能力对抗。只要你们能证明自己对抗了诅咒,证明自己没有被恶魔附体,就可以得到王位。”


(二)


  大王子从相熟的马车夫那里听到了关于诅咒的传言:山姆镇镇长的小女儿被誉为“被上天祝福的孩子”,从小就比其他人幸运,她的血能消除一切厄运与诅咒。


  二王子从一本古书上找到了答案:佛尔斯山脉的尽头有一座古庙,里面有记载解除诅咒的方法。


  三王子手下有一位见多识广的老兵,他告诉三王子:要想打败诅咒,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巫婆,她们精通这行。不过最快的方法还是找到施咒的那个巫婆,并杀死她。


  第二天一大早,三位王子就向着各自的目的地出发了。


(三)


  大王子是最先到达的,因为山姆镇就在国内。


  他在一条小河边下了马车。


  河里有几个女孩在捉小虾,她们的鞋子放在河岸上。


  其中一个孩子穿着比其他人都要干净的红色裙子,在其他女孩都磕磕绊绊地在河中走来走去翻动石头、还时不时摔几跤时,她稳稳地站在一块平整的卵石地上,弯腰随手一捞就捉到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


  她的好运吸引了其他女孩的目光,她们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羡慕地看着她握着的那条鱼,鱼鳞闪着银灰色的光,那光一直照到她们的眼里。


  但是红衣女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没看那条小鱼几眼就把它扔回了河里,无意地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女孩们嫌恶地瞟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翻动石头,有几个离得近的开始窃窃私语。


  大王子让随从拦住了迎面路过的一个小男孩。


  男孩穿得破破烂烂的,小脸脏兮兮的,手上捧着一堆坚果,当侍卫拦住他时,男孩明显有些恼火:“嘿,你怎么了?我正赶着去赴约…”


  大王子走上前,从衣服上随手揪下一颗金纽扣,放到男孩手心的坚果里面。


  男孩直勾勾地盯着那颗扣子和大王子光滑细腻的丝绸衣服,神情有几秒钟的呆滞和难以置信。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把坚果和纽扣塞回口袋,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沾着灰尘的脸蛋,脸上好像画上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笑容:“和蔼的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是的,孩子,我可能要耽误你一些时间,我需要你回答一些问题,真是非常抱歉。”大王子礼仪周到,没有一点架子。


  男孩努力扬起头来,仰望着大王子高高的下巴:“没问题,先生,我一点也不急,你想问多少都没关系。”


  “好孩子,请问你认识镇长的女儿吗?”


  听到这个称呼,厌恶爬上了男孩的表情,他伸手指向河里那群正在抓鱼虾的女孩们:“看,她就在那儿,那个穿红衣服的。”


  大王子看过去时,正巧有个女孩在同伴们专心致志地捞小虾时偷偷溜到了他们放鞋的地方,向一双黑皮鞋伸出了手。


  估计是那个红衣女孩的鞋,跟她的衣服一样,那双鞋和其他木鞋比起来,又新又漂亮。


  但是她的手还没碰到皮鞋,就脚下一滑一头栽倒在水里,从头到脚都被水浸湿了。


  男孩恶狠狠地说:“我们没有人喜欢她,她总是撞上些现成的好事,而且和她接近只会让我们更加倒霉。”


  跌倒的女孩灰溜溜地爬起来,头发和裙子皱巴巴地揉成一团,沾上了黑绿色的水藻,湿答答地往下滴水。她怨恨地瞪着红衣女孩,但对方双手抱胸,扬着头看向前面,没有注意到她。


  “我知道了,孩子。”大王子出神地望着红衣女孩,“你可以走了。”


  “知道了,先生。”男孩大声说,他慢悠悠地朝大王子身后走去。


  大王子没有理他。


  他又大声强调:“我走了,先生。”眼睛粘在了大王子华丽的衣服和亮晶晶的扣子上一样。


  王子依然没有理他。


  男孩失落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大王子莫名其妙地对他最信任的侍卫说:“我想我找到对付她的方法了。”


  侍卫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大王子的回答却更加古怪:“人们总是认为别人的优点是一种错误,而且对优秀的司空见惯比大吹大擂更伤人。”


(四)


  三王子让他的军队暂停一切训练,前线只留下一支精锐部队镇守,他命令所有士兵都去搜集各种资料,查找诅咒他的家族的人到底是谁。


  无奈士兵们都不是文化人,和三王子一起在各种民间志异中泡了四天后,除了一个个都头昏眼花、东倒西歪还撕坏了好基本珍贵的史料外,什么也没发现。


  军中还攒下了成堆的公务没人处理。


  “三殿下,上周抓回来的几个可疑人物已经拖了一周没有审讯了,我们得快些确定到底谁才是特务。”将军实在看不下去了,代表那些看书看得昏昏欲睡的士兵们来劝告三王子。


  三王子疲惫地挤挤眼睛,他四天没怎么合眼了,看什么都泛着星星:“既然没办法确定就都杀了吧。”


  将军忧心忡忡地说:“可是殿下,如果我们杀了特务就没办法从他嘴里问出任何事了,说不定他还有同伙潜伏在我们中间…”


  “那些以后再说也不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不要让我的大哥赶在我前面找到压制诅咒的方法,我们得抛下其他事情才能避免他超过我。”三王子把头埋在书里回答。


  将军还想说什么:“可是国家大事一样等不得,而且最近邻国的人民多次来到两国交界处,我国边界附近的村子又闹饥荒…”


  “别说了,下去吧。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三王子抬起头,“如果让我那个整天和乡巴佬谈天、没有一点王者气概的大哥当上国王,百姓只会更吃苦。我把其他事放在一边,专心对付诅咒,也是为国家和人民的未来着想啊。”


  将军明白了什么似的,默默地退出了三王子的帐篷。


  三王子又专心致志地对付起了他的书,疲劳使得书上的字歪歪扭扭地拧成一片,眼前泛起一片模糊的黑色。


  他甩了几下脑袋,又重复嘀咕了一句:“这都是为了人民呀。”


  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五)


  大王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山姆镇的人们最近达成了这样的共识。


  他大方、慷慨,他给镇上的每个居民都分发了一些华贵的工艺品,比如雕花的酒壶、镶金框的油画。


  即使这些东西对于王子来说只是一抓一大把的日用品。


  他善良、友好,他为镇上所有被疾病困扰的人送去了帮助。


  即使他只是指使随行的医生和侍卫去做事,自己只顾与镇长谈笑。


  只要有令人满意的结果,就不会有人质疑他的诚意。


  餐馆的老板和他的顾客、农妇和她的领居、保姆和她照顾的孩子,全都在夸赞大王子。


  他比那个收留残疾动物的拾荒老人要好,那老东西不过帮了几只畜牲;他比那个免费让孤儿读书的教书先生好,他倾家荡产也只供了十个学生;他比那些垦荒山种果树的傻小伙子要好,他们种的那什么破树,要等个几十年才能长成,我是得不到收益了。


  大王子最好了,他用了几天时间就让我们镇的生活水平提升了一个档次。


  就连父母都对他们的孩子说,大王子是个好人。


  而大王子没有因为大家的夸赞就骄傲,他还是一副谦逊的样子,见了谁都打个招呼,还经常到镇长家去做客。


  如果没有那些时时刻刻围在他身边的侍卫,他简直不像个高高在上的王子。


  某个下午,大王子在镇长家里喝完下午茶,看到镇长的小女儿克莱尔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下巴扬得高高的。


 有几个女孩正从院子外面路过 ,手里捏着大王子之前分发给她们的首饰。


  她们有意无意地在路过克莱尔时把首饰聚的更高,更能显出它们的闪耀。


  克莱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蠢家伙,她们总是这样,好像不证明一下她们比我好就浑身难受一样。”克莱尔可能是察觉到了大王子就站在她身后,也可能是自言自语,“那天她们挤在人堆里,用指甲抓别人的脸,被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还疯了一样地往前挤,现在却像在炫耀自己的东西。”


  她又骄傲地补充:“我就不一样,就算我站着不动,最大的宝石还是会穿过人群、滚到我脚下,我就是比她们强。”


  忽然她转身,兴奋地对大王子说:“大殿下,你再给我点东西吧,我要比她们所有人都好的…”


  “为什么呢?”他拖着一道长长的阴暗的影子走到克莱尔身边。


  克莱尔不以为然:“因为爸爸妈妈说了呀,你是个好人,会给我们好多好多的好东西,再多给一点也没什么吧。”


  她扑闪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再说了,我本来就应该得到比其他人更多的东西。”


  “好啊。”大王子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到克莱尔面前,“先吃颗糖,我带你去拿好东西。”


  克莱尔果断地接过来就要往嘴里放,大王子却出声制止了他:“小姐不怕我会害你吗?”


  她笃定地摇头:“不怕,爸爸妈妈说了,你是个好人。”


  她吃下了糖。


(六)


  村子里来了一支部队,常年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的村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排场,都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探出他们凹陷的脸颊。


  三王子从马上下来,漫不经心地扫视这十来间破旧的房子和那些长期被饥饿所困扰的村民。


  在苦苦查找了五天依然无果后,三王子决定换一种方案。


  他带着他的部队来到了王国最偏远的山区,这里的村民生活困苦,见识短浅,性格懦弱。


  仅仅十来户人家,三王子很快就看过去了,他指向一间破屋子,里面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人正和大家一同探头探脑,对他的士兵们下令:“快抓住她!她是个邪恶的巫婆。”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没有思考就一拥而上,巫婆还没来得及在惊恐中缩回她的头,士兵就已经把她四处漏风的墙推倒,把她挤在人群中,要用绳子捆住她。


  她紧紧抱住她的女儿——一个五六岁模样,和所有人一样瘦弱的小女孩,她大叫着:“停下,你们会踩死艾莉的!停下!”


  很快有人从她怀里把艾莉扯出来,丢在一边,小女孩尖叫着扑上去,瘦削的脸因为嘴巴张得太大,活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厉鬼。


  有几个处在边缘位置的士兵自觉地退出了最吃香的战线,而是捆住了艾莉。


  其他的村民愣在窗口,直到艾莉带着哭腔的尖叫想起时,他们才像一座刚苏醒的雕塑一样,迟疑地挪到三王子面前的空地上,报团挤在一起。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者用苍老的声音问:“尊贵的大人,请问娜娅犯了什么错?”


  被捆住的双手和双脚的娜娅被押到三王子面前,她被摁住跪在地下。


  他指着娜娅,像是回答又像是宣布:“她是个邪恶的巫婆,我想这一点没有人怀疑,既然如此,她就应该被烧死。”


  “这是我作为王子的职责所在。”他掏出了象征身份的玺印,原本就沉默的人群似乎变的更加阴沉了。


  娜娅为自己辩护:“我是个巫婆,但没有用巫术干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我只用巫药给村子里的看病。”


  “闭嘴。”三王子冷淡地暼了她一眼,“这与你没关系,巫婆没资格发表意见,因为你们会蛊惑人心。”


  “更何况,我是在宣布你的罪行,没有和你商量。”他补充。


  人群中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娜娅阿姨说的没错,她没伤过人,我爸爸的病就是她治好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身旁的母亲捂住了嘴巴。


  所有人都欲言又止,看看被押在三王子面前的娜娅,在看看和自己一样迟疑不决的亲友,终究是闭上了半张的嘴,低下了怯懦的头。


  将军看不下去了,走到三王子的身边,小声说:“三殿下,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下咒的巫婆呀,年龄也对不上,她也没有干什么上天害理的事。”


  “巫婆的话能信么?”三王子一脸无所谓,“再说管她是不是,只要大家认为她是,那她就是。”


  “为了王国能有一个更好的君王,牺牲一个没用的巫婆算什么?”他反问。


  将军无言以对,缓缓退下。


  娜娅明白了自己注定没有活路,祈求道:“我认罪,但是请不要伤害其他村民,请…”


  三王子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他一挥手,刽子手拿着大刀上来,毫不犹豫地向娜娅暴露的脖颈一挥刀。


  娜娅的头在一片液体的红色烟花中飞了出去,最后的几个音节刚好从她的嘴唇里逃了出来:“…放过我的女儿…”


  被压制住的艾莉没有再尖叫,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眼睛睁得像灯泡一样大,像是想把这一幕牢牢地映在脑子里。


  两个抓她的侍卫松开了她,任由她瘫在地上。


  三王子命令士兵们把娜娅的尸体抬下去,把她的头包起来,好似在回答娜娅一般向不安地村民们说:“当然,作为一个从不失败的将领,我深知宽恕罪人的重要性,虽然你们的村子出了一个邪恶的巫婆,但我决定饶恕剩下的人,你们只是被她蒙骗了而已,也包括巫婆的女儿在内。”


  一个比较冷静的村民将瘫软在地上的艾莉扶起来,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


  艾莉睁开被泪水模糊得看不清眼神的眼睛,强行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人群最前面,冲三王子跪下,大声但颤抖地说:“感谢仁慈的三殿下宽恕我。”


(七)


  克莱尔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大帐篷里,被绑在一个两人高的十字架上,下方是一个大木桶。


  她咬着牙活动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生痛的手腕,努力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记忆却在她吃下糖时戛然而止。


  大王子领着几个人走进帐篷里,克莱尔看到了救星,朝他呼救:“嘿,大殿下!我在这里!我好像被什么人绑架了,您是来救我的吗?”


  大王子抬起头来,对上克莱尔期待地目光后,转头对随从说:“看来那颗糖里迷药的剂量太小了,她醒了,再给她吃一颗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穿到克莱尔的耳朵里。


  她的血管里好像随着声音钻进了一条小蛇,蛇体温的冰凉能把她的血液给冻住一样,她难以置信地问:“是你干的吗,大殿下?”


  大王子反问:“不然呢?还可能是谁?”


  随从依着大王子的安排,爬上梯子要往克莱尔嘴里塞一颗糖。


  小女孩先是一愣,然后发疯一样地挣扎起来,手腕和脚腕都被磨出了血:“你这个骗子!疯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把糖拿开,我不会再吃的!”


  侍卫把糖塞到她嘴边时,克莱尔使劲把头偏到另一边,紧紧地抿住嘴唇。


  “别强求她了。”大王子阻止了想要强行喂药的侍卫,“现在她吃不吃都无所谓了,不过她一会儿可能会后悔罢了。”


  侍卫依言退下了。


  克莱尔眼眶红红地质问:“为什么你要骗我?”


  大王子无辜地摇头:“克莱尔小姐,我可什么都没跟你保证,是你们一厢情愿。”


  “不是的…我们…你…不是这样…”克莱尔支支吾吾地想否认,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不管你想干什么都不会成功!我可以呼救,我爸爸妈妈很快会找到我!救命救命…”克莱尔放弃了交谈,尖声大叫。


  “动手吧。”他对侍卫们说。


  几个侍卫爬上梯子,抓住克莱尔的手腕和头,另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她的手腕和脖子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现在你没精力叫了。”大王子平静地说,平静得好像在进行一场再平常不过的聊天,眼前的场景在他心中激不起任何波澜。


  克莱尔想开口,到空气一到喉咙上就散开,黏糊糊的液体从脖子和手腕上流出来,顺着身体流进木桶,堵住她的脑子、消耗她的精力,让她无法思考,眼前一片模糊,身体也慢慢变的轻飘飘的…


  就在她将要失去意识时,一个侍卫的通报惊醒了她:“大殿下,镇长夫妇在外面,说他们的女儿失踪了。”


  但是还未待她重新燃起希望,大殿下就言简意赅地下令:“给他们一千两黄金,她们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几个侍卫抬了一千两黄金出去,过了一会儿,他们回来了,手上没有了东西,打头的一个说:“他们大哭了一场,然后叫了几个人抬着黄金走了。”


  “很好,给这村里的每一个人都送一百两黄金。”大王子看着克莱尔,似乎是故意说给他听。


  要么就是他只是在单纯地欣赏眼前的景象,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刺激的画面,仅仅是习惯性地向前看罢了。


  侍卫们去执行任务了。


  克莱尔没有力气说话了,怨恨地看着他,他懂她的眼神: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大王子自觉地解释:“你错在拥有了其他人没有的东西,错在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理由够充分了。


  他看着克莱尔的血流尽,叫随从包好了她的尸体,并且在盛满血的大桶里加了些热水。


  当然没忘了叫人拿来他最喜欢的熏香和香皂。


  他凑在浴桶边上嗅了嗅,血腥味有些难闻,于是又让人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好遮盖住刺鼻的腥味。


  然后他就细细地用血水擦洗了一遍身子,温热的液体从身上流下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舒服,压制诅咒这一初步胜利更是让他安心与放松,能够短暂地在几天的繁忙后享受精致的生活。


  偷来的祝福一样是祝福。


  如果现在有什么让他忧虑的事,就只有如何在接下来的斗争中胜出了。


  大王子在忙里偷闲之后,无意识地看着木桶中红色的液体,再次陷入沉思。


  第二天他就坐上马车回首都了,他不能落在弟弟们后面。


  离开山姆镇的路上,他听到几个女孩窃窃私语:


  “听说克莱尔死了。”


  “是呀,老实说我一点也不难过,她早该死了,谁让她老是占别人的便宜。”


  “我也是,而且多亏了她,大殿下又给我们送了一百两黄金。”


  “可惜可恶的克莱尔又给她的爸妈多赚了九百两黄金。”


  马车里的大王子微笑着想,果然他做的没错,一个合格的国王,就应该听从百姓的意愿啊。


(八)


  大王子的儿子维德坐在爷爷的腿上抱怨说:“父亲和叔叔们都干什么去了,这么多天都没回来,无聊死了。


   国王摸着小王孙的头:“他们是去想办法压制诅咒,只有你能陪我。”


  “诅咒?那是什么?”小孩子的兴趣很容易被激起,维德转过头,天使般可爱的脸庞上满是好奇。


  国王慈祥地说:“诅咒会让我们家族的每一代都会生下三个男孩,他们会被恶魔附体,导致性格大变,自相残杀。”


  维德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诅咒还要存在?不能消灭它吗?”


  “不能,而且我们的祖先希望能用诅咒来选出有能力的继承人,所以他规定只有能压制诅咒的人才能获得王位。”


  说到这里,国王叹了口气,好像忘记了维德的存在,不知是对谁感叹:“但是效果甚微呀。”


(九)


  大王子和三王子同时赶回了皇宫,他们都向国王讲述了自己对付诅咒的方法,展示了自己带回的证据。


  国王听后说:“你们都完成了我交给你们的任务,但是我还有疑问需要你们解答。”


  他先问大王子:“你杀了一个无辜的女孩,这算不算一种罪过?你又有没有进行补偿?”


  大王子自信地回答:“恕我直言,父王,这不算罪过,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讨厌她,我是出于体谅人民才对她动手。而且我给了她的父母和镇上的居民每人一笔钱,她这辈子也没办法给他们带来如此大的利益,也就是说,死亡才是她发挥价值的方法。”


  国王又问三王子:“你说你查到了诅咒我们的巫婆并杀了她,但是你有没有在伸张正义时伤害其他人?”


  三王子认为这个问题简直多余:“当然没有,父皇。我还同时拯救了一群被蒙骗的村民,我甚至饶过了巫婆的女儿,因为我是个明事理的人,我知道他们还没染上巫婆的坏心思。”


  “最后一个问题,谁能证明你们说的话是真的?”国王问两个王子,“万一你们只是随便找了两个人来骗我呢?”


  王子们无奈地说:“父王,我们可是与您相处多年的儿子,怎么会骗您呢?父皇想为两个陌生人而怀疑我们吗?”


  国王走到皇宫的落地窗边,望向远远的城门,说:“好吧,你们的理由很好,但是我该如何决定?况且二王子还没回来,我们得再等等他。”


  “为什么?他已经落在我们后面了。”三王子十分不满。


  国王十分坚定:“再等两天。”


  再等两天,说不定会有转机的。


(十)


  二王子有气无力地趴在马上,那匹马和他一样疲惫,走在被积雪覆盖的山路上时脚下直打滑,好几次都差点把二王子颠下去。


  他腿上没劲夹住马了,任由马一次次地让他的生命受到威胁,只有手臂用力箍着一本封面老旧的古书。


  随行的整支军队都是这个状态,只剩下上路时一半的人数,却稀稀拉拉地拖得比上路时还长。


  参谋斩钉截铁地对二王子说:“二殿下,我们要马上撤回,我们在佛尔斯山里转悠了一周了,有一半的人丧生,带的粮食只能再撑三天,再不撤退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二王子摇摇头,费劲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不行,书上说会找到神庙的,要继续找。”


  “殿下你想想,以前从来都没有书记载过这样的传说,这极有可能是伪造的。”


  “我相信书上的话,它们是前人的智慧,不能随意怀疑。”


  “但是你不能大家的性命赌在你的信任上。”


  二王子勉强支起脑袋,望着远处绵延的雪山,白光刺痛他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加冕仪式上无数的珠宝和用金杯盛着的祝贺酒:“没办法,我们没有退路了,这么久了,要是再返回去,肯定会落在我的兄弟后面,我只有前进这一条路可选了。”


  “只要我获得王位,所有人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十一)


  维德趴在母亲的膝盖上第三次问:“母亲,父亲怎么还不回来?他不是写了信说今天就到吗?”


  王子妃疼爱地看着想念父亲的儿子:“他要先进宫去见父皇,你这就等不及了?”


  “是呀,我有好多话想给父亲说,还有好多东西想给他看。”维德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心思已远远地飘到了父亲身上。


  久别重逢,如果自己那样欢迎他,他一定会高兴的。


  “也难怪你想念他,这些天他不在,家里的确怪冷清的。”


  大王子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哄妻子和孩子开心,送他们喜欢的礼物、陪他们看有趣的戏剧或者拉着一家人聊聊天,有他的日子就永远不会寂寞无聊。


  “不过这个小家伙出生后,只怕家里想安静也不行了。”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说。


  维德学着她的样子在肚子上按了按:“母亲,他就快出来了吗?”


  “是的,就快了。”


  王子妃一脸满足,沉浸在对幸福的回忆和梦想中。


  大王子登上了王位,再没有什么事能威胁他们一家的安宁与幸福,两个小家伙可以在宠爱和愉快中长大,他们会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或许她和大王子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他们的家会变的热热闹闹,等他们老去时,孩子们也能多一点依靠…


  维德抚摸着母亲的肚子,注视着母亲慈祥满足的表情。


  即使他的年龄还小,行为还带着幼稚,已经可以看出他长的和大王子很像了,待他再长大些、再多经历点磨砺,肯定会变成大王子的翻版。


  尤其是他看着母亲隆起的肚子时的眼神,简直和父亲平时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地平静温和,毫无波澜。


(十二)


  三王子离开皇宫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宫殿,而是来到了军中的一座营帐里。


  一个老兵像是知道他要来,在帐篷中央的桌子上放好了两大杯酒。


  三王子在平时坐的位置坐下,夸赞老兵道:“还是你想的办法好,我二哥那个书呆子果然上当了,王国可不能落在他这种人手里。”


  “但是我大哥也得想个办法对付,他这个老好人,要当国王是一定比不上我的。”他又焦急道。


  老兵招呼他:“别急,三殿下,我肯定给你想和好办法,你先喝杯酒庆祝一下。”


  三王子掏出一根银针在酒里沾了一下,见没有异样,才放心地端起来喝。


  在他端起的一瞬间,一根极细的线从杯底挣脱,一支箭没了束缚,从帐篷的一角射出来,正中二王子胸口。


  他瞪大眼睛,用最后一口气说:“你…居然背叛我,我大哥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老兵看着他的生命体征渐渐消失,说:“什么话?我就是觉得让一个莽夫当国王,怕是会毁了这个国家,才去投靠大王子的。”


   “既然大殿下愿意用比你高一倍的价格收买我,可见他一定比你更勤政爱民。”


  “我和你一样,是为了国家好呀。”


(十三)


  大王子一回到他的宫殿,儿子维德和他怀孕的妻子就迎了上来。


  “父亲,你可终于回来了。”维德扑进大王子怀里,撒娇道。


  大王子宠溺地抱起他,揉揉他的脸,问他:“抱歉了维德,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的。你最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想干的事吗?”


  维德兴奋地在大王子怀里晃着腿:“有啊有啊,我想学习修剪盆栽,但是家里新换的金剪刀剪不动树枝,以前的铁剪刀放在哪里了?”


  “这样啊,但是那些垃圾我早就丢给穷人们了,我还是再叫铁匠们给你打一批好了。”


  “那太好了,谢谢父亲,我最喜欢父亲了。”


  王子妃看着父子俩,安静地站在一边,欣赏一家人团聚时的一派祥和。


  大王子没有忽略她,他用一只手托住维德,另一只手揽住她,把她护在怀里。


  王子妃乖巧地依偎在他身上,满足不经意间在脸上流露。


  大王子疼惜地看着他的妻子,她柔弱又善良,从小在她的父母的宠爱与呵护下长大,不曾接触任何苦难和邪恶。

  

  他也希望能保护她,保护她那个令他动心的纯真笑容,让她不受一点伤害。


  成为了国王后,他就能做到这一点了。


(十四)


  两天后,大王子进宫去见国王,胜券在握地向国王询问王位的下落。


  “好吧,我会把王位传给你。”国王苦笑道,“因为我别无选择。”


  大王子脸色灰暗、眉头紧皱,声音中透着悲哀:“是呀,二弟失踪,三弟被人刺杀,事到如今也只能由我来继承了。”


  国王低着头,很久都没有说什么


  大王子在心里想,本来就应该由他继承,他对抗了诅咒,他才没有被什么恶魔附身。


  他只是善于隐藏。


  他好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得到了王位的许诺后,这里对他没一点吸引力了,反正这宫殿和王座迟早要变成他的,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是等他的父亲离开,再自己走上去。


  就在他即将消失在皇宫长长的走廊中时,老国王的声音传过来:“如果祝福能让山姆城的那个女孩成为众矢之的,害的她家破人亡,那么你偷走祝福后,怎么保证它不会反噬你?”


  声音传了这么远,多亏了走廊四壁的压抑才没有散开,但终归是有些模糊了,带着久远的气息,仿佛已在这宫殿里回荡了很久一样,可由于这模糊,人们还是很难听清,等他们终于有一天辨别出来时,才对这一直存在于身边的现象恍然大悟。


  大王子也不知听清了没有,依然坚定地走向他要去的方向,没有因这声音停下一瞬间。


  皇宫的走廊金碧辉煌,四壁上装饰着闪耀的宝石,肖像画的画框上镶着黄金,把吊灯的光反射得更加耀眼,连地上做工精致的红毯都闪着油滑的光泽,整间宫殿被光明填满。


  皇宫的走廊也是那么长,一眼望不到头,规规整整的墙壁没有一点变化,只能用固定的步伐,向着固定的方向,走过前人的肖像画,沿着其他人走过的路,走向远处那个所有光芒和线条汇集的点,那个明明汇集了光亮却黑得深不见底的点。


(十五)


  大王子快马加鞭地赶回行宫,一想到温柔的爱人和可爱的儿子,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妻子将会成为皇后、儿子和那个未出生的会成为王子,也有可能是公主,他们会有更多的财富、更大的宫殿,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他可以保护他们一辈子不受侵害。


  不管是为了王国还是为了家人,他夺取王位都是正确的做法,最起码一家人的生活将会更幸福。


  他进门后顺手把大衣递给仆人就往屋里走,仆人对他说:“王子妃和少爷都在王子妃的屋里。”


  他快步走向妻子的房间,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满心期待地推开门,却雕塑一样地呆在原地,表情僵在脸上,似哭似笑。


  只见妻子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肚子上有一个正在冒血的窟窿。


  她的脸上再没有了真挚温和的笑,她的眼神空洞,留存着最后的一点震惊和对眼前荒唐的悲悯,嘴角僵硬地翘着。


  维德本是面对着母亲,听到响动后转过身,手上正拿着一把坚硬的铁剪刀。


  地上掉着一张沾血的纸,上面用孩童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诅咒使每一代都会有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会因为被恶魔附体而自相残杀,只有有能力抵抗诅咒的人才能继承王位。


  其中,“三个”下面画了一条线,下笔重得划破了纸。


  维德面向大王子,脸上露出天使一样的笑容:“父亲成功成为继承人了吗?”


  “现在我也破解了诅咒,是不是以后就可以继承父亲的王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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